红楼中的内部控制与凤姐

天堂里的猫

本文已经在《审计与理财》2013年第10期以《终久那边屋里去》为题公开发表。

终久那边屋里去

——品红楼说内控（22）

乔彦军

处理完玫瑰露失窃事件，平儿回了凤姐。凤姐还想严查严处，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回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

清代的二知道人说：“太史公纪三十世家，曹雪芹只纪一世家。……然雪芹纪一世家，能包括百千世家。”如此看来，雪芹笔下的贾家在当时十分典型。岁月流淌，世殊事异。在今天，这一典型仍然值得解剖。平儿道出了凤姐的房支归属，分析凤姐的行为表现及其影响因素，对于企业加强内部控制建设很有启迪。

一、荣府正门东边的黑油大门

贾家是上了“护官符”的大族名宦之家，在“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谚俗旁边，标有这样的批注：“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宁国公之后的长房是贾代化，贾代化有两子，长子童年夭折，次子贾敬。贾敬有儿贾珍，贾珍娶妻尤氏，他们有子贾蓉和儿媳秦可卿。荣国公之后的长房是贾代善，贾代善娶的是金陵世勋史候家的小姐即贾母，他们有长子贾赦，次子贾政。贾赦和邢夫人是一家，长子贾琏娶妻王熙凤，次子贾琮。贾政和王夫人是一家，大儿子贾珠娶妻李纨，生有一子贾兰，小儿子是贾宝玉。这些不同代、不同房的家庭构成了贾家核心的亲支嫡派。

在横向结构上，贾母之下的贾赦贾政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两个新的分支。黛玉进荣府先见外婆，“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次见大舅，“出了西角门，往东过了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三见二舅，自贾母院落向东穿过一条东西向穿堂，进入一个大院，“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紧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作者交代的十分清楚，贾政住在荣国府正院，贾母住处与正院一体，贾赦已是独门独户。这种院落格局反映出小儿子和母亲一起生活、长子分家另过的情形。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叙及的江南分房习俗足以印证这一事实，“房屋有几种分法。父母在世时，长子住在外面其他房屋里。例如，该村副村长周某，他是幼子，同父母一起住在老房屋内。其兄在分家后搬到离老房屋不远的新屋内。如父亲去世后才分家，长子便占住老房子，幼子同母亲一起迁往新居。由于修建或租用新房屋有困难，因此，多数情况下将老房屋分成两部分。长子住用东屋，幼子住西屋（房屋的方向总是朝南），堂屋公用。”

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中讨论贾赦身份时提到，“假如熟悉大家庭的情形的话，一定知道‘这边’‘那边’‘北院里’‘西院里’，这都是同族各支的称呼；从来没听说一家只有两个儿子，又没分家各爨，而把‘这边’‘那边’挂在口头上，分得这样一清二白的。”周先生觉得人们的这些话“不好懂”。其实恰恰是这些话表明了分家的客观存在，也说明了主子、下人们对于这种不同家庭、不同房支、不同府第都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

北方苍凉月

[udu_catsoul=4]凤姐也是会计出身[/udu_catsoul]

起名字真难

[udu_catsoul=3]你懂的。[/udu_cats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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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逞强弄权使上下怨气横生
凤姐第一次出场，给刚刚来到荣国府的黛玉印象极深。黛玉正与外婆谈论吃药之事，忽听后院有人笑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凤姐人未到声先来威风毕现！在宁国府总管来升的嘴里，凤姐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在秦氏丧事期间处罚迟到之人，显示了她整肃家法、严格治家的一面。这是她针对“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的积极应对。不讲情面，不怕得罪人，威重令行，令行禁止，有助于加强内部控制，切实提高内部控制的有效性。
然而，凤姐走向了极端，逞强弄权，滥施刑罚。第四十四回，吃多酒的凤姐由平儿扶着回家，至穿廊下，一个小丫头见她俩回来转身就跑。叫住小丫头之后，凤姐左右开弓，两巴掌把小丫头打的腮紫脸胀。凤姐要撕烂她的嘴，要用烧红的烙铁烙嘴，要拿刀子来割她的肉，还从头上拔下簪子来，向小丫头嘴上乱戳。唬的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出实情。当平儿把玫瑰露失窃案件的追查结果告诉凤姐之后，凤姐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戴上，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本文开篇的平儿之言，正是针对凤姐这段话讲出的。凤姐的顾虑没错，但是惩罚丫头、拷问小厮、追剿无辜的行为，必然招致大量积怨，有损家族的团结与和谐。
贾琏的小厮兴儿曾对尤二姐说过：“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本是夫妻，如此强势，如此不公，如此有私，严重破坏了内部控制的有效实施。平儿的宽厚和照顾面子，反衬了凤姐的残暴，同时也提出了我国企业内部控制必须认真对待的另一种情形。盗窃玫瑰露的本是王夫人屋里的丫头彩云，彩云将玫瑰露送给了贾环。因贾环之母赵姨娘也是探春的亲母，平儿怕伤着三姑娘探春的体面，央求宝玉，结果宝玉出面为彩云顶了缸。这是平儿回复凤姐的内容。平儿如此处理，面子文化使然。现实中，为了照顾某些人的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的情形并不少见。这样处理既不符合内部控制的要求，更是对内部控制秩序的践踏。这样下去，正如凤姐所言，“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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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的凤姐

秦氏托梦给凤姐说：“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贾珍请求凤姐帮忙理丧时说：“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确实，王熙凤是“裙钗一二可齐家”的角色，专业胜任能力毋庸置疑。

在铁槛寺，面对老尼姑净虚的激将，凤姐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在小厮兴儿看来，凤姐“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凤姐被人恨之入骨，不在她容不过不是，而在她不是秉公办事，不是一心一意为了贾政一房乃至整个贾家大族的共同发展。

詹天佑先生精辟地阐述过道德与才能的关系：“学术虽精，道德不足，犹诸筑高屋于流沙之上，稍有震摇，无不倾倒。”凤姐正是这样一位才干有余道德不足的人物，在她经营管理下的贾家走向何方不言自明。“聪明累”既唱出了凤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更唱出了她及贾家的“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内部控制是由企业全体人员共同实施的过程，具有良好品德的人们去实施内部控制，对内部控制的有效性会起到增强作用；缺德失信者去实施内部控制，无疑会削弱内部控制的有效性。同样，健全有效的内部控制对员工的道德观念、价值取向和行为选择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反之，一定是消极的。基于道德与内部控制之间的这种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一方面需要加强员工职业道德和行为规范建设，通过提高员工的自律能力和水平，促进内部控制的建立健全和有效实施；另一方面需要通过建立健全和有效实施内部控制来大力净化企业环境氛围，促进员工道德水平的不断提升和正能量的蓄积与发挥。在此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普通员工的道德、思想和行为出了问题，危害通常只局限于他的工作所在，影响可能不会太大，损失可能较为有限。高层管理者在价值观、道德观等方面出了问题，其后果及影响是任何人都不能轻视的。特别是董事长、总经理等关键管理人员出现道德问题，他们有条件凌驾于内控之上，他们会带坏团队，会很容易地摧毁看似十分健全的内部控制体系。凤姐是贾政一房的重要高管，她的败德行为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王昆仑先生早就注意分析到了这一点：“凤姐自己是这一家庭的主持人，同时却是这一家庭的贪污首脑。她使用自己的特权，剥削着这全家的经济利益；于是这贾府一般子弟奴仆乃至婆子丫鬟们都各营其私，各舞其弊，纷扰与罪恶，层出不穷，她也就无法厉行真有效的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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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激励约束机制与凤姐谋私

治理结构既是内部控制的重要内容，又是建立与实施内部控制的重要环境基础。公司治理要求建立对经理人的激励与约束机制，实施有效的激励和监督。第四十五回，在邀请凤姐作诗社监社御史的过程中，凤姐对李纨说道：“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段话既表明贾政之下的李纨与儿子贾兰的边界十分明确，同时也给出了凤姐合法收入的一个概数，即每月有5两银子的收入，吃穿是官中的，年终还有一分年例收入。我们无法确认凤姐的报酬与她对贾政一房的贡献是否正相关，这些报酬能否激励凤姐全力管家。在企业，建立经理人薪酬与企业绩效和个人业绩相联系的激励机制，不可或缺。没有这样的激励机制，吸引不了人才，保持不了经理人的稳定。没有这样的激励机制，代理人还会寻求如平儿所说的“得放手时须放手”的放弃职责的选择，“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的偷懒选择，以及通过大肆捞取私利以补偿其突出贡献的选择。确实，王熙凤对贾政一房的家产没有所有权，也没有将来的继承权，怎么努力，怎么辛苦，贡献多么突出，她所能得到的合法收入都是有限的。平儿之语，已经道出了这层含义。因此，追求在职消费（如贾母说她“拿着官中的钱你做人”）、盘剥奴仆、大肆贪污侵占、违例放债等等，都是凤姐作为代理人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的表现，而且在信息不对称和监督不到位的情况下，这种代理成本尤其突出。当然，近年来实践中管理者通过堂而皇之的激励机制建设，把自利行为制度化的案例屡见不鲜，如此行为危害更大，更需警惕。

在那个时代，婆婆管教和监督儿媳妇天经地义。在贾琏，爹是他的亲爹，妈不是他的亲妈。这种情况自然会波及凤姐，源于丈夫后妈的监督自然十分突出，想来凤姐不敢也不能怠慢。但是，凤姐随着贾琏住在了叔叔这一边，基本上脱离了邢夫人的直接管控。在王夫人面前，凤姐是内侄女，不是儿媳妇，约束少了，信任多了，可以为所欲为地大干一番。凤姐巧言令色，百般媚上，深得贾母宠爱，因此少了一层来自最高管理者的制约和监督。贾政既“不惯于俗务”，又“家务疏懒”，几乎是一个摆设的家长。贾琏表面上屈从凤姐，内心里或许是迫于王家的背景和势力，在家务上很少与她计较。所有这些，无不纵容了凤姐。处理绣春囊事件时，王夫人泪如雨下地对凤姐说：“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表明王夫人放权给了凤姐，自己躲轻闲，失却了必要的监督。王熙凤弄权铁槛寺，隐瞒了贾琏和王夫人，害死了两条人命，坐享了三千两银子。作者写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由此可知凤姐平生作为。权力一旦失去监督，想不恣意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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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支归属左右凤姐的行为

在贾政一房，贾母上了年纪；贾政公职在身，无暇顾及家务；王夫人精力不够，难以全力操持家务；贾珠死了，李纨守寡，不宜抛头露面；宝玉年纪尚小，无法依靠。这样，必须要物色一位合适的主子来管理繁杂的家庭事务。贾赦一房的贾琏夫妇成为了贾母及贾政夫妇的最终选择。凤姐是王夫人的内侄女，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在朝廷做官，手握重权，这些可能都是选择贾琏夫妇的重要原因，也是凤姐强势上位取代贾琏的重要原因。贾琏和凤姐受邀而来，他们在贾政一房拥有的是经营管理权，不是所有权。即使是经营管理权，尚有集所有权和管理权于一身的贾母和贾政夫妇两个更高层次权力者的制约，不时还有贾赦夫妇的掣肘。正因为房支归属不同，在他们身上出现了两权分离和委托代理关系。又由于他们不是最高的管理者，出现了不同管理层级之间的委托代理关系。这两大方面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具有战略眼光，进行战略思考，也不可能真正对贾政一房负责，更无法奢求他们对整个贾家大族负责。加上凤姐的文盲，利令智昏，都使他们更看重眼下利益，难有长远考虑。开篇平儿的一段话，即透露出十分明显的临时心态，这种心态下的行为很难具有长期性。

凤姐曾笑着向平儿述苦：“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又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平儿道：“可不是，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两三个小爷，一位老祖宗，这几件大事未完呢。”风姐儿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姑娘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两三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老太太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使费，也满破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也就够了。只怕如今平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婚丧嫁娶是家庭的日常大事，凤姐俱已有所考虑，有所准备，资金足矣。她担心没有预料到的大事的发生，必须要有相应的准备，以便应急。这已是凤姐看得较远的事项了。这段话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二姑娘迎春是贾赦的女儿，是“那边的”，将来出嫁的费用自然需要在那边开支，贾政这一房无须考虑。

实现家族的可持续发展，需要实施战略管理，尤其需要运筹谋划之人。贾家没有这样的人，凤姐也看不了那么深远。在企业，战略管理是一种最高层次的内部控制，是针对企业劣势和环境威胁这两大类风险进行积极识别、评估和应对的一种系统控制。做好这种战略性的内部控制工作，要求管理者必须具备长远眼光，要求管理者对企业自身的优势与不足把握准确，要求管理者对来自市场的机会与威胁洞察秋毫，要求管理者在这两方面之间进行积极的匹配和抉择。